淩晨三點三十分，簡眈的手機響了。

她的生日聚會在十一點之前就已經散場了，因為明天都還要上班，所以也沒有喝酒，就是唱歌唱得比較嗨而已，之後就各回各家，各找各媽了。

簡眈在睡夢中，被手機鈴聲驚起，她眼睛都還睜不開，身體就已經習慣性的拿起手機，看都不看一眼，熟練的操作著，接通了電話。

這些日子以來，她早就習慣了，習慣被醫院半夜一聲CALL就給喊去任勞任怨，畢竟夜間手術什麽的也有缺人的時候，還有就是你這個醫生負責的病人忽然怎麽了，因為病人的狀況一直是你在跟進，所以也會因為這樣而被叫過去。

簡眈翻身，把手機貼在耳邊，另外一只手把落下地板的被子給稍稍扯起來。

她聽著電話那邊的人說話的內容，一瞬間清醒得不能再清醒，手機慢慢地從手中滑落，掉在沙發上。

任憑電話那邊的人怎麽呼喊著，簡眈也沒有說一句話。

外面天色只有一點灰蒙的光，但是足夠人目視道路環境，齊墨言被客廳外的動靜吵醒，他打開房門，看著簡眈，簡眈換了一身衣服，急匆匆的正要出門。

“你現在要去哪？”之前她晚上偷偷背著他出去的記憶又浮現於腦海中，齊墨言有點生氣。

然而這一次，簡眈並不是因為有意瞞著他想出去的，她的心裏亂成一團，說的話也斷斷續續的，話不像話。

“醫院……我要去醫院，翠兒……翠兒……”

她不停喃喃著，齊墨言可以猜她的話的意思，如果是涉及黃翠兒的話，考慮到她的重病，說不定是她出了什麽事情。

而簡眈，和她感情最好，如果她真的出了什麽事情，簡眈一定會很傷心。

“等一下，這麽晚了，我不放心你一個人，我陪著你過去。”

齊墨言快速的換上外出的衣服，本來到醫院的路程並不需要特地開車，可是考慮到簡眈現在這麽的魂不守舍，他還是特意拿起了車鑰匙，去停車場取車載著簡眈過去醫院。

“黃翠兒怎麽了？”

齊墨言準備發動汽車。

“說……我覺得太荒繆了，不可能的，不可能的，”簡眈掩面，想掩飾自己的害怕，“不可能的，她那麽乖，那麽聽話，還送了我生日禮物……”

現在的簡眈說的話，齊墨言真的是完全聽不懂，也沒有再問，耐心的等她把情緒緩下來，載著她到了醫院。

齊墨言為了方便沒有把車停進醫院的地下停車室，而是直接把車聽到了路邊劃分的停車線內，簡眈解了安全帶，沒有等齊墨言，自己一個人就跑向了醫院的住院部大樓。

她狂奔著，到了住院部大樓的長廊上，又停下腳步輕輕的走，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，以免影響其他病人的休息。

每走一步，她就害怕更深，每走一步，她就只想後退，明明害怕得想後退，卻還是堅持著繼續前進。

簡眈走過了第一間病房，第二間、第三間、第四間……然後，她來到了第五間病房。

她站在病房門外，沒有走進去，只聽到女人悲痛欲絕的哭泣聲，整個人都僵硬了。

那守在女人身邊的醫護人員，也是打電話給簡眈的人，正好看到簡眈站在手術室門外，有過去，再一次殘忍的告訴了她，她最不想聽到的話。

“簡醫生，你來得正好，黃翠兒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，我們打算把她的屍體移動到太平間放置著，可是她母親……聽說你和她母親的關系好，我們想讓你勸勸她。”

“為什麽……”

“簡醫生？”

“為什麽，為什麽啊……”

簡眈手腳發涼，整個人如墜冰窟。

“為什麽她會忽然之間死了？就算生著病，她也一直靠著這些醫療器材吊著性命的啊……”

為什麽呢？為什麽等到黃翠兒死的那一刻才通知她？為什麽黃大嫂沒有發現自己的女兒的異樣，為什麽要等到無法挽回的那一刻……

“……”覺得她現在的樣子很可怕的醫務人員不自覺的後退一步，和簡眈保持距離。

簡眈不理睬那個醫務人員，失了神一樣，走到哭泣的黃大嫂身邊，黃翠兒的屍體被一層白布覆上。

簡眈沒有選擇揭開白布，不顧別人阻止，她的手透過白布去抓著她的手，確認了在眼前發生的殘忍的事情。

以往她給她說故事時，握著的那稚嫩的小手，現在已經再也不會動了，不是現在，是永遠才對。

冰冷的，毫無溫度的，再也不會動的屍體，沒了性命，軀體才會被叫成屍體。

“再說一遍，把你在電話裏說的再對我說一遍，她是怎麽死的？”簡眈落下悔恨的淚水。

黃大嫂見她來了，抹抹眼淚。

“是俺的錯，和醫院的所有人都沒有關系，俺也沒想到翠兒會做出這樣的事情，我苦命的娃兒來到這世上從出生開始就受盡了折磨，她現在要回去了，她只不過是要離開這個讓她受難的地方而已……”

“簡醫生，我們調了病房監控查看，病人的母親離開之後，病人自己……扯下了呼吸機。”

那個說話的醫務人員，硬著頭皮說下去，他也覺得很不可思議，一個才八歲的小女孩，本來以為是她不小心操作所以把呼吸機給扯掉，可是看到監控的時候，監控顯示還原了事實。

不知道病人對她母親說了什麽，她母親離開之後，就自己伸手扯掉了呼吸機，自己安靜的躺在病床上。

那安詳的面容，宛若天使一樣。

讓看著那監控錄像帶的那些人，全都沈默不已，感覺有塊大石頭壓在自己的身上一樣。

自殺。

可是黃翠兒好端端的為什麽要自殺呢？她明明昨天還很開心的在畫畫來著，還是說她早就想好了要自殺，要解脫，要離開，所以她給了她一份臨別的禮物……

是不是因為她也知道自己的家庭無力負擔得起手術費……

她才八歲而已，為什麽要這麽懂事這麽讓人心疼。

“做過急救了嗎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什麽時候發現她死掉的，監控室的人做什麽去了？”

“是……是她母親回來發現她……扯掉了呼吸機，然後叫了我們，發現的時候給病人做了急救，但是她的心跳還是停了，只能宣告死亡，監控室的人……看不過來，也沒辦法。”

尤其是在監控室上夜班的監控員，對著上百個屏幕，而且還是夜晚，在人最應該休息的時候，看不過來也沒有辦法責怪什麽。

“……”

簡眈失神落魄，搖搖晃晃的走出病房外，她再也顧不得其他的，靠著墻壁，蹲下來抱著頭，失聲痛哭。

因為她太無能了，因為她根本就不是個好醫生，因為她沒有讓黃翠兒看到希望的曙光，所以黃翠兒才會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的。

醫生？她配叫醫生嗎？一個讓病人絕望到自殺的醫生？開什麽玩笑！

齊墨言把車停好，急著要去追簡眈，卻在走到醫院門外的時候，見到一個門外的人熟悉的身影。

黃三正拿著一把雨傘支撐著，歪歪扭扭的走著路，差不多要摔下來的時候被齊墨言扶住。

黃三一見是他，趕忙道謝。

“不用謝我，不過你的腿……是怎麽回事？”

簡眈從來沒提過黃三的腳不好，而且還說他會去工地掙錢養家，這樣的瘸腳也能在工地上做事？

“沒事啊，就是工地上幹活有的傷，一時半會兒俺看應該好不了的，比起俺的傷，一點兒也不重要，翠兒呢，翠兒發生了什麽事情是不是？”

“我不知道具體事情，所以不好說，”就簡眈那樣的反應看來，十有八九不會是好事，“你只用著雨傘是走不了路的，我扶你過去，然後之後你得讓我看一下你腿上的傷。”

齊墨言雖然有潔癖，但還是選擇了扶著黃三過去，兩個男人一眼就看到蹲在病房門外痛哭的簡眈。

齊墨言扶著黃三，看到簡眈在哭就已經能猜到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，黃三不死心，他本來想等走近問簡眈發生了什麽事情，結果聽到從病房中傳出的另外一個女人的哭聲，整個人面色蒼白，丟了支撐的雨傘就要進去看看裏面發生了什麽事情。

結果他一丟掉雨傘，齊墨言也沒有那麽大的力氣支撐著他站好，黃三一下子就摔倒在地。

他不知道有什麽樣的腿傷是輕到一離開支撐物就站不住腳的，他只知道只有重傷會有這樣的情況。

齊墨言一把卷起黃三滿是厚重塵埃的褲腿，他腿上的傷讓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，簡眈擦幹了眼淚，看著黃三的傷口。

有一瞬間，明白了為什麽那段時間他不去工地幹活，她能在醫院見到他。

好像也是自那時候開始，黃翠兒變得怪怪的。

因為黃三有意隱瞞，而且也沒有做過正確的處理，更加沒有好好休養過，現在他腿上的傷口腐爛，血肉模糊，而且上面還生了好多蛆蟲在不停的爬著，啃噬著他腿上腐肉。

黃三在工地上幹活的時候，因為工友操作失誤，所以從高空掉落了重物砸在他的腿上，這樣造成的傷勢，本來就不可能會是輕傷。

“不能再拖延了，立刻準備手術，你這樣的情況已經是要截肢的了，再置之不顧下去，連條命都保不住。”齊墨言冷靜的判斷著。

他沒有簡眈那麽的情緒失控，因為他對他們這家人可以說是沒感情，對他而言他們只是單純的病人而已。

“俺的命不重要！”黃三怒吼，“翠兒！翠兒！俺的女兒呢？俺的女兒她……她怎麽了。”

黃大嫂仍然還在病房裏，守著黃翠兒的屍體哭個不停，那聲音淒厲，讓人不忍。

黃三用希翼的眼神看著雙目通紅的簡眈。

簡眈咬唇，徑直進了病房，拿起在黃翠兒床頭櫃放著的畫本，她翻開一頁，指著上面黃翠兒留下的塗鴉。

“昨天，翠兒畫下了一幅畫，她說這四個高矮不同的圓圈，代表著你們，最矮的代表著她，黃大哥，你聽我的，去做手術保住自己的性命，然後好好收著翠兒這副畫。”

簡眈說著，又忍不住眼泛淚光，歪頭不敢再看黃三。

見她始終閉口不提自己的女兒是生是死，黃三懂了簡眈的意思，接過她給的畫本，手指一直在畫本上畫著的最矮的圓圈上撫摸著，整個人一瞬間蒼老幾十歲一樣，兩邊的鬢發都變白了，頭發也生出了很多的白發。

“好，我做手術……”

年輕的生命以這樣方式逝去，這是誰都不願意看見的，可是這是她自己選擇的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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